石油美元体系松动，人民币崭露头角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第二季度末，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降至56.32%，创1995年以来新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民币在国际能源结算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沙特对华石油贸易中人民币结算占比首次突破45%，较2023年翻番，沙特两大国有银行正式接入中国跨境支付系统（CIPS），逐步摆脱对SWIFT渠道的依赖。2025年6月，美国与沙特延续50年的“石油美元协议”到期未续约，沙特积极推动多币种结算机制，中国与沙特通过数字人民币完成的首笔原油跨境结算，将交易时间从传统美元结算的3 - 5天压缩至2小时以内，石油美元体系结构性松动加速。

人民币撬动中东的三种姿势

姿势一：能源结算直击“石油美元”命门

中东能源结算体系变化源于产油国立场的深刻转变。20世纪70年代以来，沙特等国与美国维持石油美元体系，但美国近年来将美元体系“武器化”，对俄罗斯等国实施金融制裁，冻结俄罗斯约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引发全球储备持有者对单一依赖美元体系政治风险的警醒。同时，产油国多元化诉求明显，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能源进口国和海湾石油最大买家，2024年中沙双边贸易额达1075.3亿美元，沙特连续多年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第一大贸易伙伴，以人民币结算部分石油贸易，有助于稳固中国市场，符合产油国经济多元化利益。美国自身角色转变也动摇了石油美元协议基础，页岩革命使美国从净进口国转变为能源净出口国，与沙特等产油盟友战略关系面临调整，且美沙因卡舒吉事件、也门战争、油价政策等多次摩擦，互信削弱。“石油换安全”的旧平衡失衡，而中国在这一进程中扮演催化角色。2022年底中阿、中海峰会上，中国表示努力以人民币购买海湾地区石油天然气，2023年11月中国人民银行与沙特央行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此外，中国着力搭建以人民币计价的能源交易平台，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推出的原油期货合约（INE）于2018年上线，交易量占全球主要原油期货市场约14.4%的份额，削弱了布伦特和WTI的垄断地位，坐稳全球第三大原油期货交椅，为用人民币直接购买中东原油提供可能通道，石油美元独占地位悄然动摇。

姿势二：金融循环构建“资本之锚”

仅有贸易结算突破不够，还需打造使人民币资金“流进来又用得出去”的金融循环体系，让流入中东的人民币“沉淀”下来并形成再投资、再循环渠道。中国财政部在中东发行人民币主权债券是金融创新，2024年11月在利雅得发行20亿美元债券，认购订单总额达397亿美元，超额认购近20倍，反映中东及全球投资者对中国主权信用的信任。“美元债 - 人民币贷”的融资闭环，使中东持有的美元逐步沉淀为人民币计价资产。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是完善金融基础设施的关键，自2015年上线以来，参与者数量和业务规模连年大增，2024年处理跨境人民币支付金额约达175.5万亿元，同比增长43%，截至2025年5月，参与机构增至1683家，覆盖六大洲，吸收中东和非洲的外资银行作为直接参与者，支付网络效应正在形成。中央银行本币互换协议也在扩大范围，截至2023年底，中国与40多个国家建立人民币互换安排，中沙央行新近签署的500亿元人民币互换为两国资金往来提供“备用桥梁”。从中东国家角度看，海湾主权财富基金管理资产规模庞大，增配人民币资产成为趋势，阿布扎比投资局、科威特投资局、沙特公共投资基金等都将更多资金配置于人民币资产。

姿势三：实体经济筑牢“信任之基”

货币接受度取决于对发行国经济实力和合作深度的信任，人民币在中东立足需以广泛深入的实体经济合作做支撑。近年来中国与海湾国家经贸从单纯石油贸易扩展到基础设施、制造业、高新技术等领域，沙特“愿景2030”与中国“一带一路”对接，打造多维度利益共同体。中沙合作共建的“中沙特殊经济区”项目预计带动大量以人民币计价的设备、物资和服务，形成人民币结算需求场景；吉赞经济城吸引大量供应链，基础设施建设带来人民币结算契机。中国与中东在高新技术领域合作加速，华为参与沙特5G网络建设，中企承建阿联酋光伏电站，绿色能源领域合作互补性强，2022年沙特与中国签署超300亿美元合作协议。这些项目中大量设备、技术和工程服务来自中国，以人民币计价合理，且高科技项目周期长、规模大，中东国家感受到中国作为合作伙伴的可靠性和人民币币值的相对稳定，形成“石油换人民币，人民币换商品/投资”的良性循环，人民币成为多边贸易投资的媒介，形成稳定闭环。

深层动因与现实挑战

深层动因

石油结算体系变化有深层历史动因。美国自身政策加速去美元化进程，屡次举起金融制裁大棒，国内联邦债务高企、频繁的债务上限危机、美联储快速加息导致新兴市场资本外流，削弱了美元作为全球公共品的信任度。全球格局多极化演进呼唤更平衡的国际货币体系，新兴经济体在全球GDP和贸易中占比大幅上升，却长期受制于美元和欧元，货币权力与经济实力不对称激发“货币公正”诉求，金砖国家及“全球南方”阵营不满美元霸权对政策独立性的牵制。

现实挑战

石油美元体系松动不等于其顷刻崩塌，人民币国际化之路仍面临现实挑战。美元经过数十年全球使用，建立了深厚的网络效应和惯性，仍占全球贸易结算的一半以上，外汇交易近九成涉及美元，各国央行、企业和投资者对美元的使用习惯短期内难以改变。人民币成为真正国际资本货币仍存掣肘，中国资本账户尚未完全开放，对人民币出入境设有管理，降低了人民币资产的流动性，外国投资者若无法自由汇出人民币收益，会谨慎增加持有量，中国金融市场的深度、广度与成熟度也有待提高。地缘政治博弈不容忽视，美元地位涉及美国核心利益，美国及其盟友可能通过外交、金融手段维护美元霸权。

结论：迈向多极货币时代

“石油美元”构筑的美国主导国际经济秩序支柱正在出现黄昏剪影，单极货币霸权时代正走向终结。人民币通过能源结算、金融循环、实体经济三种渠道在中东发力，沙特考虑以人民币售油，中东资本乐于持有人民币资产，中资项目扎根中东并用人民币交易，石油美元独占地位悄然松动。一个更加多元均衡的国际货币新秩序正在孕育，美元、欧元、人民币以及其他区域性强势货币将共同发挥作用，多极化格局比单一美元本位更具韧性，符合当今世界力量对比的现实。人民币在中东的崛起与石油美元地位的相对衰退，代表全球金融治理向民主化、多样化迈进，世界正在走出“美元中心主义”的迷雾，前路虽有波折，但多极货币的曙光已现。